1. 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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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春时节，江南春花凋谢，芳菲渐尽，淅沥沥下着小雨，街上行人匆匆，各式各样的油纸伞在雨幕中朦胧，别有一番滋味。

位于扬州城东边的林府今日却是大门紧闭，而边上的角门敞着，来来往往许多人，个个脸色肃穆紧张，倒是叫路过的扬州人都颇为惊奇。

说起这林家，不得不提的大约就是如今当家人，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。

林如海祖籍姑苏，祖上也是书宦世家，只是到了他这一代，嫡系仅剩他这一支了。人丁凋敝，且在祖宗根基传尽后，他以科举出身，幸为前科探花郎，后入宦海，初为兰台寺大夫，后得先帝青眼，亲令为扬州巡盐御史。

而他的夫人贾敏，乃荣国公贾代善幼女，出身名门，诗书四艺皆有涉猎，当年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。后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下嫁林如海，轰动一时，传为佳话。两人成婚后自然琴瑟和鸣，相携走过风风雨雨。

唯一的憾事，大约就是子嗣艰难。林如海年近不惑，膝下仅有一女一子。

也不知是两人身体的缘故，还是命运的弄，左右子女缘薄。且仅有的两个孩子皆为早产，身娇体弱，动辄染病，且病愈难度较常人要大许多。林如海并非强求之人，只盼着能养大一双儿女，男婚女嫁，便算此生圆满了。

近日天气渐热，小公子林轩钰因贪凉，多食了些冰浆果露，竟一病不起。为了照顾生病的儿子，贾敏日夜相伴，一点儿不敢错眼，劳心费神，衣带渐宽。

等孩子好了，她倒是病倒了。

原贾敏就是老来女，贾母生她时年事已高，身子骨不如青壮年时，她自小病怏怏的。后来贾代善为她延请名医，药补不停，总算是调理至正常人的水平。

成婚后，她与林如海房事和谐，很快就有了身孕。无奈第一次怀胎经验不足，又有林如海的通房乱，京城当时风声鹤唳，林如海无暇顾及内宅，全靠她自己苦撑。在孩子六个月时，竟落了胎。

于是，身子骨便又坏了。这些年来，寻医问药，费了不知道多少功夫，喝下多少苦药，才调好了身子。

后来到了扬州，拜得一大师，调理不断，身子渐渐康健起来，才总算是又有了孕讯。七个月后，在花朝节生下女儿林黛，后过了一年，又挣扎在寒冬生下儿子林轩钰。有了这一儿一女，即使常有病痛，可一家四口在江南的生活是平静幸福的。

林宅乃巡盐御史官邸，占地面积不广，可亭台楼阁，样样不缺。江南乃鱼米之乡，扬州城的繁华直逼京城，更有京城难有的水乡风情。近年来海运不禁，海商无数，日进斗金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富庶。

巡盐御史虽为七品，但管着盐务，林如海经手的财物数额惊人，他就是不贪，也会有无数的进账。都说三年清知府，十万雪花银，何况，林如海是连任巡盐御史。盐务自古就是暴利，盐商有钱，给到林如海手上的，自然不在小数。

他都会尽数写在账本中，密函回京，上奏天听。

也正是因此，林如海不好过多参与商业活动，名下仅有几个庄园和少数祖传的铺子、宅子。现银流入不多的情况下，庆幸的是家中人口简单，生活习惯称不上奢靡，倒也能勉强维持账面上的收支平衡，不至于倒卖祖产或是私收好处。

他能连任，并且在新帝上位后仍然稳扎在这个位置上，自然有他的好处。与先帝不同的是，今上对于贪官污吏极为厌恶，他估摸着，待今上梳理完军务，江南这一潭水很快就要被搅得天翻地覆了。

正房中，一垂髫小孩儿端坐在床边，颤巍巍地用手握着勺子，从碗里头舀起一些黑漆漆的药汁，喂到靠坐在床头的女人的口中。一边喂，还一边温声安慰道：“娘亲乖乖喝药，等会儿儿给您拿瓜糖甜嘴。”

只见小孩儿四岁左右的年纪，雪白无暇的肌肤，明眸皓齿，长得一副冰雪聪明的模样，说话的声音糯糯的，甚是好听。小小人儿，力气不足以端碗，却坚持一勺一勺地喂药，也不显厌烦。

贾敏后腰垫了两个软枕，靠坐着，低头张嘴咽下女儿喂过来的那药汁，即使苦到泛酸呕，心却是甜的。女儿乖巧懂事，儿子也熬了过来，她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。提了提神，一口口喝下女儿喂的药。

林黛就这么坚持着把一碗药给喂完了，最后将碟子里头的梅子和瓜糖放到母亲面前，看着她捻起一块放进嘴里，这才像是完成重任一般长舒了一口气。转身将勺子放回碗中，乖乖地向边上帮着端碗的馥春道谢。

馥春是贾敏的陪嫁丫鬟，跟她感情是最好，原本是定了亲，可未婚夫得了急病去了。贾敏仁慈，几番劝慰，可馥春坚持自梳。在敏的奶嬷嬷贾嬷嬷去到林黛身边照顾她后，便成了贾敏身边的管事姑姑。

贾敏身子骨不好，平日里也都是馥春替她去看孩子，跟林黛与林轩钰的感情都很好。贾嬷嬷年纪大了，难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，后来在馥春的建议下，将四个陪嫁丫鬟中的点夏给了林黛，引冬给了林轩钰，而如秋则是成了林如海的通房。